雨后的清晨,一只鸟儿唤我起床。
我从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,起床号是它抑扬顿挫的鸣声。起先我还未从幻梦中脱离,混沌地躺在那里,一只鸟的叫声逐渐清晰起来。
“咯咯咕—咕——”
像是引路人,它引我从梦中走出,苏醒在这个雨后的清晨。等到我发觉它的叫声近在咫尺,忍不住撑起半个身子,怀着惊讶与期待轻轻拨开窗帘——
与我仅隔了一面玻璃的,是正欢快歌唱着的它。我眯起眼睛,在模糊的视线下它有着灰黑色的羽毛,与鸽子类似的体态,和镶满了珍珠般黑白相间的颈。一只珠颈斑鸠。它背对着我,仍旧欢唱着它的歌,脖子上的羽毛随着有节奏的鸣声时时开合,那片珍珠也就在我的眼前闪烁。它站在被雨水洗刷过湿漉漉的水泥台上,羽毛也湿漉漉的挂着水,在清晨阳光照耀下闪着我的眼。我难抑喜悦之情,忍不住下床拿手机,想把这画面记录下来。待我握着手机回到床头,再次拨开窗帘时,它却消失了。也许是它歌唱已尽兴,也许是它发现了我这个人类观众,总之它消失了,只留一个空空的水泥小台。我注视着它曾短暂停留过的地方,这时其他的声音才触及耳膜,有汽车驶过积水水花四溅的声音,有家养狗吠,有远处建筑工地劳作的轰声,也有鸟鸣。我试图从这混乱一片的鸣声分辨出珠颈斑鸠,可失败了。那高声而嘹亮的曲也和它一同去了,它将去唱繁花,唱绿叶,唱空气中泥土的芬芳,可独独不会再唱给我听。它是自然中诞生出来自由自在的精灵,我是这钢筋水泥建筑中的小小人类。多么奇妙又多么遗憾,我这凡尘的躯体,也曾和那轻巧的精灵隔窗相望啊!
我一生中还将在无数这样的雨夜入眠,可当明亮美丽的清晨悄然降临时,我希望被一只鸟儿唤醒。

我仍记得那片星海。
多年前的自驾游,父亲带着我们一家驱车上路,驶向甘南。那段经历经时间之潮洗刷早已面目全非,所能忆起的却只剩赶路途中的一个夜晚。
黄昏,高速公路。车子一寸寸轧过平整如丝带的路,车窗里跑过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,在极高的时速下破碎成浮光掠影,向后飞去。落日正西斜,把暖红铺匀了满天,像纱帐罩在大地上。回头望,黛紫的夜色像滴进水里的墨汁,已然扩散到了大半天空,西边那点落日被黑暗挤着赶着,光芒从金黄到橘红再到紫,最后剩余一点点金边,镀在地平线上。等那点金边也黯然失色,这场持续了几个小时的日落才终告落幕,我们就这样驶进了夜的王国。
夜是披着黑丝绒长裙的夫人款款踱过苍穹,庄严凝重,裙摆遮了天;待万物都在这暗的绒被中沉沉睡去时,那上面镶的珍珠钻石就在人的头顶上安静地闪起来了。
我们却仍然醒着。头顶的铁皮隔绝了光,我们在夜幕中静默地行驶,把车前大灯当作唯一的星。我们浑然不知外面的磅礴星海,星们便也不作声,安静地注视着这辆小小的车。
靠着人造灯光艰难开拓着黑暗,时间久了不免有些心悸,于是我们一致同意在路边短暂歇息。车拐进停车三角区,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,或是喝水或是吃零食。妈妈提议打开车窗呼吸新鲜空气,于是天窗徐徐开启。沉默了那么久的夜空,哗地一下,全部展现在我们的面前——
那么多,那么多的碎星把天空铺满,镶在它们中间的是玉润的月亮,她被群星簇拥着,似在恬静地笑。星星也在笑,如银铃般脆响,哗啦啦地洒落到了地面,洒落在我们的头上。而那被光雾笼罩,实际上是亿万颗闪耀的星组成的光带,便是群星的家园——银河。
星啊!在几万亿公里之外的空间中,孤独地暴烈地燃烧自己的恒星们,多少光年的旅途让它们敛去了强光和高热,只是温温地发光,像慈祥的老人看着自己的孙子柔柔地笑。可它们又是动的,变幻的,像嬉戏的调皮孩子捉迷藏,教你盯着看一会就不由得要流泪。它们不同于城市里所见的几颗孤星,被隐没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和通明的灯火中;在这个祖国西北省区的戈壁上所见的,是真正教人呼吸停滞的,气吞山河的星海。